文庙内的黄香一点点下降。
贡台上已经蒙上了一层香尘。
外面腰间挂葫芦的少年如同入定一般,任凭柳氏家主如何挣扎,那妇人的舌头如何毒,他都捏着柳氏家主的手腕不松,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抓起葫芦喝起了酒。
倚在门口的陈欢心中有些不耐,不时地扭头向文庙内瞅瞅,见北堂家主还在和冯文皓理论,不由骂了句:“蠢货。”
“你确定你查出来的就正确?交代?那北堂少爷又不是他们所杀?交代什么?”冯文皓盯着北堂家主,上下打量了一番,问道。
北堂家主被冯文皓盯着心头发慌,尽管是一家之主,但气势却比冯老先生输了一大截,他目光不自觉地躲避着,却装做很有底气地道:“老先生说不是他们杀的,那总得拿出点儿证剧吧。”
冯文皓嗤笑一声,道:“证剧自然是有的,祭礼结束后你会看到的。”
文庙内的诸多家主见冯文皓并未在这个问题追究下去,赶紧打起了马虎眼儿,有几人甚至拉住北堂家主的胳膊,道:“暑礼要紧,暑礼要紧。别的事儿先放放。”
北堂家主虽然对冯老先生十分不满,但还是做出妥协,坐回椅子上,眼观鼻鼻观心,默不作声。
陈二皇子又不忿地骂了句“老匹夫”,继续吹起了喇叭。
马博玉松开了柳氏家主的手腕,将酒葫芦重新挂回腰间,和明畅一道进了文庙,自始至终他都没说一个字。
……
长生镇规定暑礼不允外人参与,却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外人观礼,因此一些有兴趣的,或者闲来无事的人便站在文庙外手中捧了一把瓜子,饶有兴趣地观看起来。
当中有一群身穿黑衣之人则有些不合群,他们只是安静地看着文庙,看着文庙内那个十分显眼地老先生。
这群黑之中又有一个少年显得与众不同,这少年瞳孔中闪着金光,他眉头紧皱,想着早晨那个不速之客说的话,心中不喜,不喜被人算计,更不喜被蒙在鼓里。
暑礼有三个部分,第一部分是进香。在众人进入文庙后,都会先在门后摆放水盆的地方洗干净手,然后再将带来的黄香插入香炉之中。
第二部分是诵悼词,在现任的私塾先生带领下诵读追悼词。当然,在诵读悼词之前,每个人都得起身,向着身前牌位鞠躬行礼。
第三部分便是最后一部分了,按照尊卑之序先后先那些牌位行大礼。
……
暑礼在一步步进行着,没有任何意外,直到悼词诵完,本来一脸庄穆的冯老先生突然面露哀色,长长地叹了口气道:“何必呢?”
他语音刚落,本来平静地小镇却突然颤动起来,贡台上的贡品抖动着,从贡桌上掉下。
远在桃李巷尽头有个汉子,穿着青衫,面容干净,他拨弄着琴弦的双手突然停了下来,笑了句:“躲就有用?”然后就继续弹了起来,似乎并没有发觉本来晴朗的天突然就黑了下来。
是没有星星,没有月亮的黑,纯粹的黑。
当然,汉子也还是那个汉子,看守碑林的汉子。
……
这天,天门城外的雪堑山脉突然发生大雪崩,巨大的冰块石块迅速滚落,撞击城外的城墙上,发出激耳的轰鸣声。
蒙在山表的雪花也铺天盖地而来,漆黑的夜空瞬间变得白皙起来。这雪花砸落在玉门城的角角落落,有好几处房子瞬间便被压塌了,那出了嫩芽的柳树也已萎靡不振,这将刚到的春气又一下子击退了。
这巨大的变故将城内熟睡的百姓直接惊醒,哇哇的孩子哭声也响彻天地。
此时,天门城的城主府也热闹起来,每隔几分钟就有护卫在敲门。
天门城主此刻则坐在太师椅上品着细茶,他一点儿也不着急,凭他多年来的经验来看,这肯定不会是北境入侵。
原因简单,北境入侵时虽然也声势浩大,大有黑云压城之势,但是它们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,搞出大雪崩。
一来,雪堑山脉要引发雪崩不是一件简单之事。二来,大雪崩不可控,弄不好双方都会造成伤亡。
只要不是北境举境入侵,其他事便不是大事,他弄不明白的是上面的那些大人物这又是在闹哪出?
此刻倚月楼有一间房灯还亮着,一位身穿宦官衣服的老者坐在椅子上,他似乎并没有隔壁不堪的声音扰的,反而不停拨玩着手掌中的两个核桃,核桃表面早已光滑程亮。
突然房门被人打开,来人是一个老女人,正是这倚月楼的老鸨,她伏身看着老者弯曲的背影,恭敬道:“那人已经去了。”
“我已经看到了。”老者的公鸭噪响起,从中甚至可以听出来些许喜悦之情。
老鸨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。
老者这时道:“想说什么就说吧。”
老鸨知道此刻面前这位大人很高兴,她怕她问的问题惹这老者不悦,便惶恐道:“没,没什么。”
老者点点头。
老鸨道了句:“小人先去了。”便走出房间离去了。
直到房门关上,老者才冷笑一声:“死了几个凡人而已,也时候该给他们提个醒了,这是玉门,不是朝安。”
朝安城是陈氏皇朝的皇都,也被世人誉为最被最安全的城市之一。
……
在雪堑山脉山腰,漫天的雪雾中有一个黑衣男子,他身体飘在半空中,看着山间某一个地方,嘴角带着莫名的戏谑笑容。
这时,一道身影从那地方凭空出现,正是冯文皓。
这男子看着冯文皓,笑问:“怎么,大师兄,怎么不躲了?”
冯文皓还是带着哀色,道:“何必呢?”
“何必呢?我韩氏一族死得就剩我一个了,我总得给他们个交代吧?师兄。”男子对冯文皓吼道,面部青筋毕现,很是狰狞。
冯文皓显然不想提这件事,问:“那你要什么交代?”
男子突然笑了,癫狂道:“今日就把你这文胆小人留下吧。”
说着,挥动拳头向冯文皓砸去,拳风呼啸,冲破虚空,抵达冯文皓的面门。
冯文皓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,他也挥动拳头向那男子砸去。
如同两人以前闹别扭的时候一样,直接拳脚相向。但自从那事发生以后,两人再没这般打过,更多则以道言相驳。
只是这一幕若是被外面那些大儒看见,定然极为不齿。
两人就这般打着,文宫在头顶洒着金色光辉,这些金色光辉洒在身上,治愈着他们身上的伤痕。
不过冯文皓始终以文胆小人出来应敌,时间一长,那文胆就不支起来。
……
长生镇内的人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。
那些小孩子见天突然便黑了,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,那些老一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,但他们还是镇定地找来蜡烛,或是对着文庙磕头祈福,又或者对着老槐树祈福。
明畅听着耳边噪杂的声音,心生烦燥,便伸手抓住马博玉的臂膀,紧紧抓着。
桃李巷尽头的汉子起身,收起石桌上的素琴,淡淡地道:“出来吧,跟我走一趟。”
话毕,一道全身乌黑的人影出现在汉子身前,他不置可否地“唔”了一声。
看守碑林的汉子无奈道:“我知道刺魂的人都很骄傲,也知道你和冯老鬼素来不和。只是你要记得,我们尚武殿的人不是别人能随便欺负的。”
全身乌黑的人又“唔”了一声。
看守碑林的汉子知道他是同意,抬手准备去拍他的肩膀。
可全身乌黑的人身影一闪,躲开了。
看守碑林的汉子颇为尴尬的摸摸鼻子。
……
就当汉子走到老槐树下时,天突然亮了。
黑暗说来就来,也说走就走。
孩子们也不再哇哇大哭,那些老者又对着文庙或是槐树磕了几个响头,激动地连蜡烛都忘了吹。
全身乌黑的人不屑地嗤笑一声:“真是愚昧。”
看守碑林的汉子笑了笑。
……
文庙内此时又乱成一团糟。
原因很简单,冯老先生吐了一口鲜血,晕了过去。
那接下来呢?该怎么办?暑礼还没结束,差最后一部分呢!
倚在门口的陈欢此时别提多高兴了,他不停地给北堂家主使眼色,毕竟冯文皓晕了,又有几个人会干涉他处理那小子呢?
北堂家主则给他一个“放心”的眼神,然后很自觉地充当起领袖,对文庙内众多家主道:“如今文庙已近尾声,我觉得应当先把那两个不知尊卑的凶手处理掉,再继续暑礼。”
李家的家主看着急着出头的北堂家主,笑了笑,继续品着桌上的细茶。
没了冯文皓的震慑,那些被北堂家主收买的人,又叽叽歪歪议论起来。
这时,两道身影缓步而来。
看守碑林的汉子冲着陈二皇子咧嘴一笑,露出他洁白的牙齿,道:“你若是再想动那小子一根毫毛,我保证你会后悔。”
陈欢突然觉得被一座大山压在身上,脸上汗流不止。
只是在男子从他身边经过后,这压力便也消失了。
他扭头看着那男子的背影,很眼熟,但就是记不起来了。